明清之際紅夷大炮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香]黃一農[繁]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八十一本,第四分 出版日期民國九十九年十二月 -769-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 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黃一農* 從萬曆四十七年 1619 明軍在薩爾滸之役大敗,以迄清朝於康熙二十二年 1683 平定在臺灣的鄭氏政權,中國的戰事從邊疆燎原至內陸,從外患擴展至內 亂,延亙超過一甲子,其頻率及規模在東西方軍事史上均十分突出,不僅牽涉亞洲 地區最擅長騎射的滿族,且與當時歐洲勢力最強的幾個海權國家均有瓜葛,所動用 或製造的西式火砲亦因此趨近世界最高水準。 先前學界的相關研究,大多聚焦於耶穌會士或天主教士大夫對西砲和砲學的傳 入,也較著重該火器在北方戰場上所發揮的作用。然因自天啟二年 1622 起就持 續侵擾東南沿海的荷人與海寇,均已廣泛使用西砲,促使閩粵官員對此較先進武器 相當重視,並利用該地區冠於全國的冶鑄技術,開始大量仿鑄。出身海寇但受明朝 招撫的鄭芝龍 1595-1661,亦因此能與荷蘭艦隊相抗衡,並次第平息東南海氛。 滿清入主中原後,南明以鄭成功 1624-1662 家族為主的海上勢力,也因擁有質量 俱佳的船隊和西砲,而得以將海上強權的荷蘭自臺灣驅逐,並對抗陸上強權的清朝 達三十多年之久。本文即嘗試爬梳龐雜的中外史料,並訪查現存古砲,以探索明清 之際西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更思考如何從物質文化史的角色深入理解火 砲的歷史意義。 關鍵詞鄭芝龍 鄭成功 軍事史 物質文化 火砲 * 中央研究院院士;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 黃一農 -770- 一前言 先前學界多以為西方砲學乃由明末入華的耶穌會士首先傳入,並在奉教士大 夫徐光啟 1562-1633 等人的協助下開始引進前裝滑膛式鑄鐵或鑄銅火砲。1 然 而,新證據顯示出洋華人更早就已在此事扮演一定角色。自隆慶元年 1567 起,明廷有條件地開放漳州月港的海禁,福建地區的販海風潮因此大盛,且由於 月港是當時中國唯一允許百姓合法出境的港口,遂造就了明末閩人在海上的優 勢。2 一五七一年,西班牙人建立馬尼拉城,有很長一段時間該地華人(主要來 自閩南,許多人以工匠技藝為生)即維持在數千至兩、三萬之譜,3 此一頻繁交 往提供西式火砲鑄法傳華的絕佳環境。萬曆二年 1574,海寇林鳳攻打馬尼 拉,雖將呂宋次酋長擊斃,但其眾也有數百人被西班牙人殺死,在衝突中 林鳳應已見識到西洋鳥銃和火砲的威力。 4 差不多同一時期,盤據在大泥 (Patani;即今泰國北大年)的海寇林道乾,傳說也曾在當地鑄砲(西式),並 設立砲臺。5 萬曆三十一年,馬尼拉發生屠華事件,約兩萬多華人被為數僅七百多名的西 班牙人以銃砲擊殺。6 有一名為伍繼彩者,在其後不久抵達馬尼拉,他曾用心探 訪西班牙人的銃城以及城內大砲的布置,並得知當地有一姓李的年老閩人能鑄 砲,且因其技藝精湛,而在先前的慘案中免被西班牙人所殺。三十二、三年間, 伍氏遂設法安排李氏父子偷渡離境,並將兩人攜往北京,建請兵部重用,但遭人 視為狂生趕走。其時,徐光啟恰以新科進士入翰林院讀書,因奇其人而結 1 如見王兆春,中國科學技術史軍事技術卷(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頁212- 218;劉旭,中國古代火藥火器史(鄭州大象出版社,2004),頁253-254。 2 陳宗仁,晚明月港開禁的敘事與實際兼論通商舶、徵商稅與福建軍情之轉 變,湯熙勇編,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第十輯(臺北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 學研究中心,2008),頁101-142;徐曉望,論明代福建商人的海洋開拓,福建師 範大學學報(哲社版)2009.1112-117。 3 李金明,海外交通與文化交流(昆明雲南美術出版社,2006),頁67-80。 4 陳臺民,中菲關係與菲律賓華僑(香港朝陽出版社,1985),頁87-136。 5 張增信,明季東南中國的海上活動(上)(臺北東吳大學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 會,1988),頁79-93。據說林道乾當時所鑄的大砲中,有一門至今仍安置在曼谷皇宮, 詳情待考。 6 余煒,1603年菲律賓華僑慘殺案始末,新亞學報9.2 197097-170。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771- 交,徐氏稍後也從在京之耶穌會士利瑪竇 Matteo Ricci, 1552-1610 講求相關知 識。因知徐光啟最早對西方砲學的具體認識或得自於伍繼彩和李氏父子。7 四十七年三月,明軍在薩爾滸之役大敗,此一衝擊激發許多官員欲引進西洋 火砲的強烈動機。是年六月,籍隸福建晉江(泉州府治所在)的黃克纘 1550- 1634 獲授兵部尚書銜協理京營戎政。為補強明軍在關外大潰後的軍力,他決定 仿製西砲,希望能藉此肇建奇功。黃氏於是捐貲並命其侄孫黃調煥自同安(屬泉 州府)募得十四名工匠,在北京鑄成二十八門呂宋銅砲,且將其中七門解往 遼東。這些工匠應曾有人在呂宋接觸到西班牙人的鑄砲過程,但或因未能掌握關 鍵技術,以致所造之砲僅外型差似,其冶鑄品質和砲身設計均頗有瑕疵,終未能 在天啟元年 1621 的瀋遼之役中發揮作用。8 萬曆四十七年九月,徐光啟陞授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管理練兵 事務,他疏奏應從廣東募送能造西洋大小神銃巧匠、盔甲巧匠各十數名,並 買解西洋大小諸色銃砲各十數具,且稱福建監生伍繼彩自言同鄉有能造海洋 極大銃砲者,請求應從厚給資,趨令星夜前來,聽候委用。9 由於當時閩 粵地區的冶鑄技術冠於全國,10 而大砲的運送又曠時費事,徐氏因此建議應訪求 南方巧匠至京仿製西洋大砲。伍繼彩抵京後,奉令回南方尋找前述之李姓鑄匠, 但離去一年後杳無音信,徐光啟於是函請閩撫商周祚加以督促。11 此時,李姓父 7 此段參見范景文,戰守全書(收入四庫禁燬書叢刊北京北京出版社, 2000,景印崇禎間刊本),卷一,頁46-48。該書中有關西方火砲之資料多引錄自時 人沈弘之,沈氏自稱此皆予見而知之者,故悉之。沈弘之又名弘功,字茂之,嘉 定人,僦居上海,後入京。沈氏喜談兵,撰有城守全書,因當時邊事頗亟,故其書 曾洛陽紙貴。天啟五年,他被袁崇煥延入幕中,但因不同意將毛文龍撤離皮島而辭去。 崇禎四年,前大學士馮銓嘗聘其編輯武事全書。沈氏生平見程其玨修,楊震福等 纂,嘉定縣志(收入中國地方志集成上海上海書店,1991-,景印光緒八 年刊本),卷一九,頁14。 8 黃一農,明末薩爾滸之役的潰敗與西洋火砲的引進,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集刊79.3 2008377-413。 9 徐光啟撰,王重民輯校,徐光啟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頁111, 125-126。 10 黃啟臣,十四十七世紀中國鋼鐵生產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頁31- 34。 11 文獻中並未點出該閩撫之名,然考慮福建至北京的路程,知其最可能是泰昌元年十二月 自太僕寺添註少卿陞授閩撫的商周祚;參見明熹宗實錄(臺北中央硏究院歷史語 言硏究所景印黃彰健校勘之舊鈔本,1962,其餘各朝明實錄同此),卷四,頁18。 黃一農 -772- 子已先自行募得能鑄大砲的工匠六人抵京,惟不巧徐氏卻已於天啟元年二月因病 辭職而未果。12 伍繼彩在徐光啟謝事後始到京,他可能透過徐氏的安排,得遇赴京參加天啟 二年會試的孫元化(1581-1632;天主教徒,徐氏門生),雙方應曾就西洋砲學有 所討論,孫氏後即以其築臺鑄銃的知識獲薦為山海關贊畫。天啟二年,孫元化奉 遼東經略孫承宗(徐光啟同年好友)之命鑄造西銃,由於伍繼彩不願為其所用, 孫元化乃聘保定人李範負責鑄砲,然經三次試驗俱轟裂,乃引咎請罷,孫承宗則 安慰曰君非冒者,但大器晚成耳。13 知仿鑄西砲的門檻似乎並不容易一越 而過。 萬曆、天啟之交,就在徐光啟管理練兵事務期間,歐洲原裝火砲也開始陸續 出現於中國。如泰昌元年 1620 九月,廣東肇慶府推官鄧士亮在陽江縣沿海撈 得大小銅砲二十餘門;十月,天主教徒張燾和孫學詩在葡籍銃師的協助下,自澳 門解運四門大砲抵達廣州,並於天啟元年十二月輾轉運至京師。當時在廣東雷州 府海康縣亦已撈起紅毛番大砲二十餘位。14 綜前所述,知西砲的相關知識應自萬曆中後期即已陸續經由出洋之工匠從呂 宋輸入。此類新型武器更因薩爾滸戰後滿洲的崛起,開始受到部分中央官員的重 視。然而,西砲的威力真正被中國人認識,則應溯源自天啟二至四年間荷蘭在閩 臺沿海的騷擾,此先進火器且與鄭芝龍 1595-1661 家族得以維繫超過半個世紀 之海上霸權有著密切關係。15 由於先前學界較少研究西砲在東南沿海流布的過程 及其所產生的影響,下文即爬梳龐雜的中外史料,並結合筆者過去十多年來對尚 存古砲所做的實物調查,嘗試就此議題加以闡論。 12 此段參見戰守全書卷一,頁48-49。 13 同前卷,頁49;茅元儀,督師紀略(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景印明末刊本, 1988),卷二,頁15。 14 參見黃一農,歐洲沉船與明末傳華的西洋大砲,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 刊75.3 2004573-634。 15 相關史事之梗概,可參見楊彥杰,荷據時代臺灣史(臺北聯經出版公司, 2000),頁17-26;鄭永常,來自海洋的挑戰明代海貿政策演變研究(臺北稻鄉 出版社,2004),頁263-300, 312-359。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773- 二紅夷大砲與天啟間的中荷衝突 天啟二年 1622 五月,荷蘭進攻澳門失敗;16 六月,萊爾森 Cornelis Reijersen, -1625 率 艦 隊 轉 往 彭 湖 ( 清 初 始 稱 澎 湖 ) ; 十 月 二 十 五 日 1622.11.27,並突入廈門肆掠,希望能迫使中國就互市一事進行談判。兵部郎中 方孔炤在其全邊略記書中嘗記稱 十月,夷舟復入中左所(農按指廈門)未幾,紅夷目高文律籍(通 藉字)通事洪慶宇為好言,獻其大銃二門、小銃五門為質,求互市, 願徙大舟還本海,周祚遣方輿督之,必墮彭湖城始準復咬吧之市。17 其中高文律應即荷語司令官 Commandeur的對音,18 指統領此一艦隊的萊 爾森。萊爾森先於一六二三年一月十日在廈門會見總兵徐一鳴,旋即與上席商務 員 Jan van Meldert 前往福州,二月十一日面見福建巡撫商周祚。由於商氏要求 荷蘭人得先撤離彭湖才能互市,但萊爾森聲稱自己無權作主,遂約定由中方直接 派員與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巴達維亞(時稱咬吧,今印尼雅加達)總督交涉。三 月中旬,由千總陳士瑛率領的特使團啟航,隨行還包含一名為 Hongsieuson 的低 階官員。19 康熙間成書的古今圖書集成亦詳記此事曰 (天啟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夷船五隻移泊廈門港,徐總兵乃分佈諸將於 水陸以俟之紅夷百餘人遂以小舟登岸,銃彈齊發,官兵傷潰。徐總兵 躬親督戰,官兵奮勇攻擊,夷始暫退。二十六日,復駕五船竟進中左港, 泊教場邊,離城咫尺,官兵潛逃,士民奔竄。徐乃令所官借洋商鐵匠、銳 16 林發欽,一六二二年荷蘭攻奪澳門始末,氏著,澳門史稿(澳門澳門近代文 學學會,2005),頁76-122。 17 方輿乃人名,南居益在與趙明宇本兵書中,稱其為奸弁;參見方孔炤,全邊 略記(收入四庫禁燬書叢刊,景印崇禎元年刊本),卷九,頁70-72;韓霖,守 圉全書(上海上海圖書館藏崇禎九年刊本),卷五之一,頁77。 18 此說見 Seiichi Iwao, “Li Tan 李旦, Chief of the Chinese Residents at Hirado, Japan in the Last Days of the Ming Dynasty,” Memoirs of the Research Department of the Toyo Bunko 17 1958 58. 事實上,南居益在與趙明宇本兵書中,即稱高文律者,彼中官名 也。參見守圉全書卷五之一,頁76。 19 程紹剛譯註,荷蘭人在福爾摩莎(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頁25-27, 36-39; 明熹宗實錄卷三七,頁20;江樹生等譯註,荷蘭臺灣長官致巴達維亞總督書信集 11622-1626(臺北南天書局,2007),頁39。 黃一農 -774- (農按疑為銃字)器,與夷相擊,各有損傷,至夜,其船始移泊 古浪嶼。越兩日復戰,殺其二人,餘多被傷,夷眾始遁,或過海滄,或入 廈門港,或入舊峿嶼。知我有備,始放所擄漁民,稱求和。夷目眠達大、 多默、石黎哥、麻了決、石井通事洪玉宇等,聽原遣方輿、謝湖、江前和 帶詣院、鎮、司、道審明,願將各船退泊外洋,候本省發船二隻往咬吧 互巿,前此造城、建屋在澎湖者,即令原遣官督夷眾拆毀,時人心洶洶, 因得少安云20 其中提及的夷目眠達大應就是前述 Jan van Meldert 的對音,而石井(屬泉州南安 縣)通事洪玉宇與全邊略記中所稱之洪慶宇,其職銜與姓名均極為接近,21 不知是否同一人抑或同宗兄弟又不知與荷蘭文獻中所提及的 Hongsieuson 有 無關係22 從前引古今圖書集成的記事,知在天啟二年十月的廈門之役中,總兵徐 一鳴曾借洋商鐵匠、銃器與荷蘭人對抗。此借銃之事亦見於曹學佺的文集; 又,蔡獻臣在此役爆發前也嘗向徐氏建議用砲對付荷軍,稱夷所畏者,銃 耳。若黑夜用小舟幾隻,載巨銃數撓之,則夷舟必且損壞;即未損壞,必大驚 擾。23 亦即,當時福建地區出洋的商人為求自保,應已透過某些管道取得新型 20 陳夢雷等纂輯,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初稿完成於康熙四十五年,上海商務印書 館景印雍正四年銅活字本,1919),第147冊,方輿彙編職方典,卷一一一, 頁37。 21慶字之簡體慶與玉字形近。明代在邊境重地常設有通事,負責涉外事務的翻 譯工作,地方官員對此等小吏給與明文,權加冠帶,月支糧米,使之專一宣諭恩威, 便宜撫處。參見張時徹,芝園別集(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臺南莊嚴出 版公司,1997,景印嘉三十七年序刊本),奏議,卷三,頁21-22。 22 此人在荷蘭文獻中還有 Hongtsiensou, Hongtsensongh, Hongchinchong 等拼法。江樹生疑 為洪千總的對音,設若如此,則其人與特使陳士瑛的官階相同,理不應被特別形容 為低階官員。翁佳音疑為洪先春,然因此人於天啟六年十二月左右已為都司,他有 無可能在短短三年多就連陞至少三級(都司之下有守備、千總及把總等位階),亦頗令 人懷疑。楊彥杰則疑為洪通事的對音。參見荷蘭臺灣長官致巴達維亞總督書信集 1,頁35;彭孫貽撰,李延昰補,海志(收入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1995-2002,景印清鈔本),卷一,頁2;翁佳音,十七世紀福佬海 商,湯熙勇主編,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第七輯(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山人文 社會科學研究所,1999),上冊,頁59-92;楊彥杰,荷據時代臺灣史,頁24。 23 曹學佺,曹能始先生石倉全集(日本東京內閣文庫藏明刊本),湘西紀行, 卷下,頁51;蔡獻臣,清白堂稿(收入四庫未收書輯刊北京北京出版社, 1997,景印崇禎間刊本),卷一,頁31-32。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775- 的歐洲前裝滑膛式火砲,或也有工匠能仿鑄,但可能形制較小,24 而此類威力較 強的火器尚罕見於明軍的制式裝備,中國軍隊大多僅使用佛郎機銃和滅虜砲(見 後文)。25 雖然官方文獻稱雙方各有損傷,但時人池顯方則形容曰去 冬,紅夷深入,鷺門(農按指廈門)、鼓浪之地皆戰場。水則百艟不敵五艦, 陸則千兵不敵數十夷。徐總戎三鼓之不前,三梟之亦不前。知總兵徐一鳴的部 隊實不堪一擊。26 圖一廈門鴻山寺的攻勦紅夷摩崖石刻(左)及辨讀之文字 明軍在廈門之役前後已有機會直接接觸荷軍的紅夷大砲。查一六二二年九月 底,當時中荷間的衝突尚未正式爆發,有一荷蘭快船 Tijger 號在漳州灣擱淺,其 24 據一荷蘭船長的親身記述,明人在岸上或船上均曾用小加農砲 small cannon 回擊;參 見 Willem Ysbrantsz Bontekoe, Memorable Description of the East Indian Voyage 1618-25, trans. C. B. Bodde-Hodgkinson and Pieter Geyl London George Routledge O. F. G. Hogg, Artillery Its Origin, Heyday and Decline London C. Hurst Boxer, Seventeenth Century Macao in Contemporary Documents and Illustrations, p. 153.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811- 此外,由廣東官員自英國東印度公司沉船 Unicorn 號打撈出的砲,曾協助明 軍於天啟六年締造寧遠大捷。該公司且從一六七年起在臺灣設立商館,迄一六 八二年因荷蘭攻佔萬丹 Bantam 始退出東南亞,前後共有十幾年與南明鄭氏政 權進行交易,其間亦曾輸入各式火器。187 西方砲學在十七世紀中國的流布或可歸納成工匠和教會這兩大管道。前者主 要發生在冶鑄發達的閩粵一帶,有些很可能透過家族來傳遞相關知識與經驗,如 在明清之際許多南方製造的砲常出自曾姓之人萬曆四十八年,由協理京營戎政 黃克纘(福建晉江人)自同安聘請工匠製造的殲虜大將軍銅砲,是由曾慎等 鑄造;188 天啟四年,欽差福浙都督俞咨臯(福建泉州衛人)造的紅夷鐵砲上有 匠曾字樣(見圖二);閩撫熊文燦於崇禎三年督造的鐵砲,是由把總曾監 製(見圖四);又,廈門鄭成功紀念館藏一門南明魯監國五年(順治七年; 1650)製的銅砲,鑄匠名曾成(見圖一七);189 該館還有一門永曆三十三年 1679 鄭經督造的銅砲,其陽刻銘文有藩前督造守備曾懋德字樣(見圖一 一)。此外,永曆十二年負責在鄭軍中管理靈熕的軍官亦名曾銑。190 由於這些曾 姓之人均與福建有地緣關係,不知是否有出自同一家族者 至於教會管道,則與奉天主教的士大夫攸關,主要是由明末的徐光啟、李之 藻、孫元化(徐光啟的門生與親家)、韓雲(徐光啟門生)、韓霖(徐光啟門 生,韓雲之弟)、張燾(李之藻門生)、孫學詩、陳于階(徐光啟外甥)等教徒 推動,透過同教、師生或姻親等關係一脈相傳,他們也從耶穌會士手中得見或翻 譯了一些歐洲的火砲專書,但他們多非閩粵之人,且與該地區無地緣關係。入清 後,除在宮中服務的南懷仁外,較少見教中人士精研此學,然其知識傳承似未完 全斷絕。如康熙十三年,康親王傑書奉命率師駐浙,其幕客戴梓嘗發明沖天砲 (類似今之迫擊砲)以及可連射二十八發的連珠銃,191 戴梓的火攻之學即泰半得 自其表兄弟張嗣壠,而嗣壠之父就是頗精西洋砲學的張燾。192 187 曹永和,英國東印度公司與臺灣鄭氏政權,氏著,臺灣早期歷史研究續集,頁 239-261。 188 黃一農,明末薩爾滸之役的潰敗與西洋火砲的引進。 189 此砲內徑約五公分,乃阮進追隨魯王朱以海流亡至舟山時所造;參見吳建儀主編,婆 娑之眼國姓爺足跡文物特展圖錄(臺南臺南市政府,2007),頁200。 190延平王戶官楊英從征實錄,頁104。 191 李鴻彬,清代火器製造家戴梓,社會科學輯刊1991.2107-109。 192 張燾乃明末知名天主教徒李之藻的奉教門人,曾往澳門購買大鐵銃四門,並數度協助解 黃一農 -812- 圖一七廈門鄭成功紀念館藏魯監國五年銅砲上之陰刻銘文 (筆者攝於2008年) 由教會管道傳布的西洋砲學,還曾隨著明廷自澳門聘雇的葡籍銃師,而全面 進入登萊巡撫孫元化統領的明軍,但這支部隊的精銳不幸在吳橋發生兵變,並於 崇禎六年投降後金,反令相關的鑄砲和操砲技術落入滿人手裡,且協助其在十年 左右建立當時全世界最大的專業砲兵部隊。清軍以滿蒙八旗為主的步騎兵,原本 就在野戰中所向披靡,再輔以善於攻城破垣的漢軍砲兵,更是如虎添翼,入關後 遂很快在中原和江南站穩腳跟。193 然而,活躍於閩、粵、臺的鄭氏政權,卻令清廷大傷腦筋。此因,東南沿 海的戰事自天啟二年荷人據彭以來,其頻率和規模在東西方軍事史上均十分突 出,194 且事涉全中國冶鑄技術最發達的地區以及大航海時代主要的歐洲強權,所 動用或製造的西砲遂在接下來的一、二十年間趨近世界最高水平。平心而論,鄭 氏為維護海貿的豐厚利益而長期積累建立的船隊與火砲,不僅較清軍佔有優勢, 送西洋大砲和澳門銃師至京城,且嘗於崇禎四年在鴨綠江口的皮島率公沙的西勞等十 三名隨軍葡人,以西砲大敗後金,締造所謂的麻線館之捷;參見劉獻廷,劉繼莊 先生廣陽雜記(康熙間成書,收入續修四庫全書,景印同治間鈔本),卷四,頁 625;黃一農,天主教徒孫元化與明末傳華的西洋火砲。 193 黃一農,天主教徒孫元化與明末傳華的西洋火砲。 194 R. Ernest Dupuy and Trevor N. Dupuy, The Harper Encyclopedia of Military History New York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1993, pp. 571-665.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813- 亦往往不遜於當時出現在亞洲海域的歐洲各國。鄭芝龍和鄭成功父子遂能兩敗 荷蘭於金門和臺南,鄭成功、鄭經和鄭克塽且均曾起意欲攻打被西班牙殖民的 呂宋;195 甚至,鄭經在面對荷、清兩海陸強權的聯手攻擊時,還能苦撐不墜。196 事實上,倘非明鄭發生多起重大叛降事件,以及鄭家內部慘酷的權力鬥爭,197 鄭 氏海上政權應有可能對抗清朝更長更久。 鄭氏王朝勢力的奠基者是鄭芝龍,他在天啟四年以通事身分介入明荷彭湖 事件的交涉。而就在荷蘭人開始拆城轉赴臺灣的第二天,鄭家最出名的歷史人 物芝龍長子鄭森(南明唐王隆武帝時賜國姓朱,更名成功)誕生於日本 平戶。啟、禎之間,芝龍從崛起臺灣的海寇順利轉型成受撫的明朝將領,接著次 第擊敗其昔日同黨和荷蘭人,並於崇禎十三年陞任潮漳署總兵官後,集閩粵地區 和東南海上的軍權於一身。 鄭氏家族在隆武朝更是權傾一時,不僅全閩兵馬錢糧皆領於芝龍兄弟, 芝龍和鴻逵且封侯,芝豹和鄭彩封伯。198 隆武二年 1646,清廷派人向芝龍勸 降,並以閩粵王之銜相誘。成功嘗苦諫芝龍曰 吾父總握重權,以兒度,閩粵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馳驅,若憑意高恃險, 設伏以禦,雖有百萬,恐一旦,亦難飛過。然後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 開海道,興販各港,以足其餉。選將練兵,號召天下,進取不難矣。199 指稱清軍鐵騎在崎嶇的閩粵一帶或不易施展,故建議應利用地形憑險據守,並販 海以充兵餉,成功並跪哭曰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離山則失其威,脫 195 李毓中,明鄭與西班牙帝國鄭氏家族與菲律賓關係初探,漢學研究16.2 199829-59。 196 康熙二年,清荷聯軍向盤踞在金門和廈門的鄭經大舉進攻,雙方投入戰鬥的船隻近千 艘,包括荷蘭的船艦十六艘、大砲四百四十三門以及兵員二千七百一十三名,在兩晝夜 的激烈海戰後,鄭經雖失利撤回臺灣,但仍保有實力與兩國周旋;參見楊彥杰,荷據 時代臺灣史,頁295-309;張先清,多明我會傳教士利勝與清初華南地方史,黃愛 平、黃興濤主編,西學與清代文化(北京中華書局,2008),頁398-407。 197 如施瑯、黃梧、周全斌、黃廷等重要將領先後降清;鄭經在其父去世後不久,即逼堂伯 鄭泰自殺,泰弟鳴駿遂率官兵暨眷屬近一萬六千名、船一百三十七艘、大砲三百門降 清;鄭經死後,監國克也在權力鬥爭中被殺。參見余宗信,明延平王臺灣海國紀 (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37),頁23-108;林田芳雄,鄭氏臺灣史鄭成功三代 興亡實紀(東京汲古書院,2003),頁257-270。 198 本節中有關鄭氏家族在隆武朝的事跡,可參見錢澄之撰,諸偉奇等輯校,所知錄 (康熙初年成書,合肥黃山書社,2006),卷一,頁27-40。 199臺灣外記卷五,頁22-23。 黃一農 -814- 淵則登時困殺。吾父當三思而行200 但芝龍或為維護其家族與部屬盤根錯節的 政經利益,卻自撤仙霞關(地處浙、閩、贛三省要衝)和分水關(在閩、贛接壤 之處)兩重要關隘的守兵,為清軍入閩敞開了大門;201 七、八月間,隆武帝朱聿 鍵被殺;十一月,芝龍薙髮降清。二十三歲的鄭成功以從來父教子以忠,未 聞教子以貳,遂率願從者棄家入海,並招募其父舊部和四方義士起兵抗清。 202 鄭芝龍投降後發現受騙,其日籍側室田川氏(成功的生母)竟然仍遭清兵凌 辱遇難,貝勒博洛且背約將其挾持至北京,並利用其聲望招降明軍十一萬三千 人。順治十三年 1656,清廷甚至將鄭芝龍杻械禁錮;翌年,更流放寧古塔 (今黑龍江省寧安縣),且加鐵鍊三條、手足杻鐐;十八年十月,芝龍被依謀 叛律斬殺於北京柴市,卒年六十七。203 在鄭芝龍投降後的十多年,鄭成功靠著通海之利,204 持續於東南沿海抗 清,雖曾一度以大軍包圍南京,但功敗垂成。永曆十五年,鄭成功決定渡海取臺 灣為根據地,十二月,在歷經半年多的戰事後,終於趕走據臺三十八年的荷蘭 人。不幸的是,成功旋即聽聞在石井老家的祖墳遭挖毀、其父於北京被處死、永 曆帝亦遭降清的吳三桂俘獲等等惡耗。尤有甚者,世子鄭經私通其弟的乳母且生 子,成功暴怒,欲將鄭經及其生母董氏問斬,但留守福建的眾將竟抗命。十六年 五月,疾首痛心的鄭成功在臺灣病逝,享年僅三十九歲。205 倘若鄭芝龍聽從成功之勸不降,以他豐富的戰鬥經驗和人脈網絡,肯定會對 滿清政權造成重大威脅。事實上,鄭芝龍當時仍帶甲數十萬,舳艫塞海,餉糧 充足,206 他應有機會憑險抗拒清軍,至少也可憑藉其掌握的先進西式銃砲以及 絕對優勢的船艦縱橫海上,並讓鄭成功多所歷練,有更大能力承擔復明的艱鉅挑 戰。 200臺灣外記卷五,頁23。 201 徐曉望,清軍入閩與鄭芝龍降清事考,福建論壇(人社版)2007.770-77。 202臺灣外記卷五,頁24。 203 湯錦臺,開啟臺灣第一人鄭芝龍,頁217, 222-229;清世祖實錄(北京中華書 局,1986),卷三二,頁268;明清史料己編第3本,頁285。 204 張菼,鄭成功的五商,臺灣文獻36.2 198515-33。 205 沈雲撰,黃胡群校釋,臺灣鄭氏始末校釋(道光十六年成書,臺北臺灣書房, 2007),頁99-112。 206臺灣外記卷五,頁23-24。錢澄之在所知錄中亦稱鄭芝龍當時樓船尚五、六百 餘艘;見卷一,頁39。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815- 康熙三十八年,清帝恩準鄭克塽的奏請,讓鄭氏先人歸葬故里。在石井鄭氏 祖墳中,因此遷入三代五具靈柩鄭成功及其夫人董氏、其生母田川氏、其子媳 鄭經夫婦。康熙帝並御賜四鎮多二心,兩島屯師,敢向東南爭半壁;諸王無寸 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之輓聯,稱揚成功的忠勇。其父芝龍卻因在北 京棄市,屍首無存,歸葬時只得以木主替代遺骸,其孤魂飄蕩在華北平原的黃土 地上,遠離他曾經揚帆聲砲、稱霸一時的海上世界。207 隨著明鄭的投降,清朝出現長期的統一與安定,遂不再加強武備,東南沿海 一帶的鑄砲技術亦因此停滯不前。直到遭受鴉片戰爭的痛擊後,清廷才又積極在 沿海加強戰備。從廣東以迄浙江的官員,開始重拾明末鐵心銅體的技術,製造從 數千斤至上萬斤的重砲。208 當時也曾延聘龍溪縣城的金寶興鼎爐鑄造師黃 取,在漳州用傳統方法製模並澆鑄出龍熕。209 然而,歐洲各國的製砲技術早已一 日千里,其砲常是先鑄成實心鐵管,再以機械鏇出勻稱的內膛,此法不僅精度較 高,且成本較傳統模鑄法大幅降低。210 面對西方列強更先進的大砲,清軍新造的 龍熕不再擁有神話般的威力,只能屈辱地伴隨大清帝國的龍旗緩緩落下歷史的地 平線。 己丑仲夏成稿於風城脈望齋 (本文於民國九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收稿;同年十二月十七日通過刊登) 後記 此研究乃國科會計劃十六、七世紀傳至亞洲之歐洲火砲研究NSC 96- 2411-H-007-003-MY3 之成果,並受國立清華大學增能計畫近代東西文 明之遭遇與衝撞之支持,特此誌謝。文中所引筆者先前已出版之論文, 均可自本人網站 http//hss.nthu.edu.tw/ylh 全文下載。 207 此段參見鄭萬進,開臺延平郡王鄭成功陵墓考,氏編,功蓋千秋延平王鄭成 功(臺北縣中和市作者自印,2008),頁235-237。感謝世界鄭氏宗親總會的鄭昌樹 先生慨贈此書。 208 黃一農,明清獨特複合金屬砲的興衰。 209 王炳南等,漳州市志(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第2冊,頁912。感謝 廈門大學人類學系張先清教授代查此一資料。 210 Richard Hayman, Ironmaking The History and Archaeology of the Iron Industry Stroud, Gloucestershire, UK Tempus Publishing Ltd., 2005, pp. 39-45; Melvin H. Jackson and Carel de Beer, Eighteenth Century Gunfounding Washington, DC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74, pp. 50-52, 72-74, 137-139. 黃一農 -816- 贅言 近年有關物質文化的研究在漢學界正方興未艾,火砲做為深刻影響中國近代 史的物,本應很有條件成為學界的焦點,然或因所牽涉的範疇過於深廣,迄 今仍少見具有此一關懷的嚴肅研究。 過去十餘年來,筆者嘗試爬梳龐雜文獻中零散的火砲相關記載,並實地勘查 過 數 百 門 古 砲 , 期 盼 能 勾 勒 出 各 種 明 清 西 式 火 砲 的 文 化 傳 記 cultural biography。211 先前所完成的明清獨特複合金屬砲的興衰一文,即首度有 系統地深入探討該在滑膛砲發展史上技術最先進之砲種,文中以四十八門尚存複 合金屬古砲配合史料記述,重現其在中國三百多年間的演變過程和多樣性,且從 技術、效能和成本等角度切入,以理解複合金屬技法的興頹變化及其最終遭淘汰 的歷史因素。212 本研究同樣整合文獻與文物,嘗試理出明末以來閩粵地區所出現 或製造之西砲的文化傳記,並探索其對十七世紀中國史或東亞史所產生的影 響。 前述兩研究均具體牽涉大量古砲,其砲身上斑駁銘文所刻劃的職官和鑄匠姓 名、製造年月、彈藥用量,甚至膛炸或遭外力破壞的痕跡,均見證了一頁頁明清 鼎革時期鐵血干戈的易代史、鴉片戰後喪權辱國的中國近代史以及中華人民共和 國成立初期大煉鋼鐵的荒謬時代氛圍,也令這些古砲在歷史長河中的生命 史更加真實與清晰。 相對於大航海時代歐洲國家常將火砲當成重要的商品,213 明清火砲基本上是 由國家嚴密控制的非流通物質,大明會典即明確指出火砲不許私家製造, 有故違者從重問罪,214大清律例更嚴格規定 211 Igor Kopytoff, “The Cultural Biography of Things Commoditization as Process,” in The Social Life of Things Commodities in Cultural Perspective, ed. A. Appadurai Cambridge, 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 64-91. 感謝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陳玨教 授的提示。 212 黃一農,明清獨特複合金屬砲的興衰。 213 如見 H. Ph. Vogel, “The Republic as Arms Exportter 1600-1650,” in The Arsenal of the World The Dutch Arms Trad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ed. Jan Piet Puype and Marco van der Hoeven Amsterdam Batavian Lion International, 1996, pp. 13-21. 214大明會典卷一九三,頁12-13。 明清之際紅夷大砲在東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響 -817- 私鑄紅衣等大小礮位者,不論官員、軍民人等及鑄礮匠役,一併處斬, 妻、子、家産入官;鑄礮處所隣佑房主、里長等,俱擬絞監候;專管文武 官革職;兼轄文武官及該督、撫、提、鎮,俱交該部議處。215 此外,清帝御駕親征及凱旋時,均要在教場祭火砲之神,每兩年亦依例派遣八旗 漢軍的都統或副都統至盧溝橋祀砲神。216 而由官方賦予某些大砲如捷勝飛空滅 虜安邊發熕神砲、定遼大將軍、神威大將軍、平夷靖寇將軍、 振遠將軍、耀威大將軍等名稱,217 以及武成永固大將軍砲身上的精 美紋飾,亦可顯示某些火器在時人心目中的地位,已不只是停留在物的層次,而 是包蘊有禮器或神器的意涵。惟如何從物質文化史的角度深入理解明清火砲在歷 史長流中所扮演的角色,則仍有待進一步探索。 215 徐本、三泰等,大清律例(乾隆三十二年成書,收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 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986,鈔本),卷一九,頁24。 216 允祹等,欽定大清會典(乾隆間成書,收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鈔本),卷 三五,頁2, 5;卷四八,頁3-4。 217 黃一農,明清獨特複合金屬砲的興衰。 黃一農 -818- 附錄清初紅夷大砲製造成本之估算 順治十五年 1658 六月,清廷欲對抗占據在磐石衛和樂清縣(俱屬浙江溫 州府)的鄭成功軍隊,遂下令趕鑄紅夷大砲。十六年六月,在浙江巡撫佟國器所 上的揭帖中,對當時鑄造紅夷大砲的用料和規制留有詳細資料,218 此或是明清之 際現存文獻中僅見的,下文即就此揭帖中彌足珍貴的內容加以分析整理。 順治十五年六月十六日,浙閩總督李率泰批示鑄造紅夷大砲二十門,並要求 各府縣派辦生廢鐵和山炭。為此先蓋造砲房三間,並聘用了一批鑄匠。第一階段 預計先開爐鑄新砲十門(用五點一五斤鐵彈),並將舊存的十五門砲(用五點五 五斤鐵彈)加以整修。 此十門新砲,共使用生廢鐵四萬二千八百八十斤,市價每斤值銀零點零二二 兩,共值九百四十三點三六兩。至於鑄砲時修爐、烘塑並打造熟鐵砲心等雜用事 項,共用山炭十二萬四千三百五十二斤,市價每斤值銀零點零零三兩,合約三百 七十三點零五六兩。此外,所用爐、塑、風項雜用工料等項,共花費銀五百 二十六點三零九兩。又,蓋造砲房三間,計用工料銀二十七點八四九兩。這些通 共用銀一千八百七十點五七四兩,亦即,每砲平均應分攤約一百八十七兩。 鑄匠的工資也是一筆花費。查當時日給鑄匠工食錢八分,合月薪二點四兩, 此相當一般兵士薪餉的兩倍左右。由於新任浙江總督趙國祚於順治十五年十一月 十六日裁批鑄完鐵砲十位,火速剷磨光潔,以憑驗放;未鑄十位停止。知 鑄成這十門新砲前後共歷時五個月,如以每匠負責二門估算,219 每門砲需分攤工 資六兩。 新砲欲在戰場上發揮作用,還需添置許多配件以及適量的彈藥。通常每門配